上一次看「九歌」,應該是2007年的秋季公演。
說真的我不知道這麼經典中的經典作品我怎麼會看完之後毫無印象,看起來沒有看完立刻寫心得果然是不行
反正多年以後的現在,我其實對九歌的印象只有那個屌到不行的雲中君而已=
=“
但是今天看完,
除了雲門舞集一貫地令人讚歎不已的身體控制和美學設計之外,
我很少見地覺得我看到了在很表面的舞蹈與很literal的中國古典神話之外,其他的東西。
當然可能是我想太多。
不過現代舞我覺得跟現代詩一樣,除了呈現的object本身,耐人尋味的重點其實是這個object本體以外的象徵意義。
很多人覺得看不懂現代舞、讀不懂現代詩,是因為沒辦法理解這些絃外之音
但其實我認為這些絃外之音人人都有潛力看得懂,絕對不是因為某些人很博學多聞、某些人很多才多藝才看得懂
任何人看這些作品,只要多運用想像力,跟自己的人生經驗連結延伸,
一定都會發展出自己的意義,儘管這個意義和原作者想要說的不一定完全相同
(這裡就要說到台灣教育的失敗,臺灣的教育/考試就是不允許學生發展自己的、跟原作者不同的看法=
=“)
總之,也許是我想太多了,也許林懷民根本沒有打算要這樣解釋九歌的故事,
但這裡我要寫的是我看到的「九歌」。
這一次雲門的節目單一如以往的物超所值。五十幾頁80磅亮面紙印刷,其中大概有一半是全彩
除了只要100元之外,還收錄了相當多值得一讀的好文章,
其中蔣勳的文章寫道
「沒有人知道兩千多年前楚地的迎神祭神儀式如何了,出土的古文物中看到瞪大眼睛、吐出紅色長舌頭的怪獸,頭上高高一雙鹿角,圖騰時代茫昧、瑰麗、魔幻、野性的神話,被文人解讀經典時戰戰兢兢、小心翼翼的註釋修飾得沒有生命力了。
雲門「九歌」藉助亞洲許多還存在的原始儀式、原始祭典、原始歌舞,用大火熊熊的烈焰焠鍊已經冰冷的「九歌」,讓「九歌」諸神重新有了熱烈的魂魄,讓「九歌」諸神有了體溫,讓「九歌」諸神一一復活了。」
看起來,蔣勳解釋的九歌,是回歸楚辭裡原始的古代神祗,
用現代舞的語彙去詮釋那些失落的祭典,或試圖尋找古代神祗在千年之後轉世到人間的映像或肉身。
但是我反而看不出來這種所謂的「當代九歌」在哪裡。
我可以看出比如「‑用現代舞的語彙去詮釋那些失落的祭典 ‑」ˋ這個部份,
可是我覺得光是這樣,頂多只能讓「九歌」成為一支精彩的現代舞,讓人appreciate那些movement,
但好像還不足以成為一支偉大的作品。
但是我看「司命」那一段看完,再加上蔣勳寫的一個hint
我突然找到了我的九歌在說什麼
蔣勳的敘述,
「原始「九歌」裡有兩對「配偶神」,如「湘君」、「湘夫人」,如「大司命」、「少司命」。也有人討論到「九歌」作為原始祭神儀式,是由「女巫」、「男覡(ㄒㄧˊ)」類似「乩童」,他們在儀式中扮演請神的角色,有歌有舞,在咒語頌詞中請神降臨,「女巫」以女性蠱惑男神附身,「男覡」則以男性肉身蠱惑女神附身,「配偶神」因此也常常特別充滿激情的挑逗與性的誘惑」
如果靈媒接觸的不是神祗,而是自己心靈深處潛藏的小鬼呢?
如果把祭典和儀式去掉,留下單純的性慾和身體語言呢?
這樣會不會正好也符合了某些宗教流派的理論,
性交本身才是最偉大的儀式,一切回歸原始的本能,以探索人類最深層的本質
或是甚至佛洛伊德的理論,
性才是一切的根本,人類的所有心智發展與行為都建立在性慾之上?
如果從這個角度來看
首先,
靈媒第一個引來的神祗
東皇太乙,先秦楚國神話中的最高位大神 。一說太乙即為太陽神東君。
第一個出場,我認為東皇太乙即是最表淺的潛意識,我覺得東皇太乙就是自我,Ego.
Andre Lepecki的評論提到他認為「九歌」是”Inter-culture”的極致之作
不屬於任何文化,而是挑戰各種文化存在的意義與價值,
我倒覺得其實把這支舞碼的楚辭背景拿掉,這其實是一支”De-culture”的作品,
不是挑戰各種文化,而是討論各種文化裡面都存在的普世價值
不管是什麼文化、什麼時代、什麼背景,甚至什麼性別,
我們都是以強大的自我意識為優先,象徵光亮、象徵力量、象徵每個人無可避免的本位主義
本位主義之後,來到司命,控制慾。
楚國神話中的司命是命運之神,共有兩人,大司命和少司命,一般認為兩者皆是男神
我怎麼看都覺得這裡面有同志的暗喻,不過與主題無關,暫時略過不談
司命這一個段落其實先由僅穿胎衣,象徵赤裸的芸芸眾生開場,
老實說我不知道這到底是我想歪還是真有其事,總之我覺得實在很難不把那些動作視為性暗示
表面上看起來是眾生受到神的支配,
但是是不是也有暗示著每個人心裡對於人生/性的控制慾望?我是說像S&M那樣
hm然後撇開這些我自行衍繹蠻有可能是我曲解的心理學層面不談,
我倒是非常非常喜歡後面大司命、少司命的雙人舞,
柔軟,但是又有顯而易見的陽剛,加上雲門舞集並不常運用的京劇身段用兩位男舞者來表現,
真的非常精彩
下半場的開場就是湘夫人 「江邊絕望的等候」
看似是100%的女性,但我覺得可以解釋成不管是男性或是女性在潛意識中都具有的柔弱本質
象徵悲傷、沈默、孤獨的自我和等待
湘夫人一出場,長長的白面紗蓋住臉,那個情境其實我第一個聯想到的是魔戒2裡面的Arwen
King Alrond告訴她,
Aragorn畢竟是人,總有一天會死去,屆時妳的不死之身只能繼續孤獨地存在,在漫無邊際的世界中漂流直到永恆
明明是八竿子打不著的兩個故事,
卻有如此相近的意像
這就是為什麼我覺得這個作品其實講述的是一種人類的普遍性
湘夫人這支獨舞也許是雲門作品中最淺顯易懂,
也最唯美的一支舞了
就算不討論她背後的象徵意義,湘夫人癡癡等待湘君而始終不得一見的故事也夠簡單了
大概不至於會看不懂
除了淒美的氣氛和柔軟的舞蹈動作,湘夫人的京劇身段也是古典細緻到一個境界
上一次看沒有特別注意,這次卻發現在現代舞中,隱藏的竇娥和王寶 釧竟然也如此顯眼
下一個出場的是九歌中可能是被公認最強大、最經典的角色
雲中君
看完這支舞我想大概沒有人會忘記雲中君和他的坐騎,這個身體控制的能力實在是太強大了
每次看九歌(包括2007那一次、上次看人家錄的在信義誠品前廣場的雲中君)其實都很擔心雲中君掉下來orz
當然也每一次都沒有掉下來XD
反正除了強大我實在沒有什麼其他的形容詞可以形容雲中君這個角色 冏
雲中君,其細節眾說紛紜,理論上是相對於東君(太陽神)的神祗,有人說是月神,也有人說是雷神,風雲之神等等
性別不明,因為和東君配對所以有人認為應該是女性,但因為「君」一般指涉男性,所以也有人認為是男性
(或是其實雲中君和東君是同志,問題就解決了)
不過大概就是因為實在太有特色,所以雲中君有沒有要影射什麼其實我說不出個所以然
雲門幫雲中君下的副標是「春日郊遊」,蔣勳寫的雲中君也是「是速度之神、是青春之神,身體極限自由的解放,使每一個拘謹小心翼翼的生命起大震動,「祂」們要顛覆背叛一切體制,尋找自我價值。」
可是實在是那個(沈悶的)日本雅樂就已經夠膠著了,再加上雲中君的高難度動作實在是我無法想像這樣怎麼不ㄐㄧㄥ,
最後的結果就是我怎麼看都覺得雲中君是一支會令人緊張、令人屏息的舞,
跟蔣勳的描述怎樣就是對不上=
=“
從雲中君幾乎從頭到尾飄浮在空中,我覺得雲中君想要描述的似乎是一種不確定性和虛無
也許是再度暗示了人類孤獨的本質
比如在型男飛行日誌裡面喬治克魯尼的quote:
“ Starting when I was 12, we moved each
one of my grandparents into a
nursing facility. My parents went the
same way. Make no mistake, we all
die alone.‑“
如果東皇太乙是一個人的自我或意識,是顯現在現實生活中的社交人格,
那和東皇太乙相對的雲中君就是潛意識的黑暗中孤獨的漫遊者,
東皇太乙是光,雲中君就是影子。
若沒有雲中君,東皇太乙就只是單元的存在,就像若沒有內在的思考,外在的表現其實只是沒有意義的殼
然後是「山鬼」
山鬼不是個討人喜歡的角色,但是我覺得是這樣的論述之下很重要的一環,也就是我一開始說的
會不會這些神祗
其實影射的是我們心裡面的小鬼?
山鬼就是很明顯的例子,她/他是不是我們潛意識裡被壓抑的邪惡?
也不一定是堂堂正正的”Evil”,
山鬼似乎不能全然算是神,應該比較像森林裡的小妖精這一類的人物
也就是說不一定是什麼大惡,可能只是偶爾的一些壞心眼或鬼主意
這樣的小邪惡一定大家都有,但絕大部份時間都是被壓抑的,而任何被壓抑的必然都尋求著解放
於是產生了林懷民賦予山鬼的主題「一張淒慘無言的嘴」
是心裡的陰暗角落裡邪惡慾望的吶喊,除非挖出來看,否則你聽不見。
我對於「普世/Universal」這個引申意其實一開始是從最後一段「國殤」裡面看出來的
後來再去往前面想才覺得好像整支作品都套用得上
國殤的一開始就由蔣勳等人口白報名字
這串名單裡面不只包括中國歷代忠臣,也包括抗清、抗日、中華民國革命、以至於228的烈士/受難者
而且如果我沒聽錯/歷史有學好,應該不只忠臣,也包括奸臣
其實我覺得以我的解釋是有點悲傷,
也就是英雄必然地會走向滅亡,不管是什麼時代、什麼政治立場都一樣
到最後國家是假的、黨派是假的、意識形態也是假的,塑造出來的英雄最終都會死去,
在歷史的長河裡流逝然後消失,
我們祭奠、我們歌頌,
但最後仍然只有當下是真的
畢竟不像前面是一個人物,「國殤」這一段解釋起來總覺得跟前面幾段格格不入
不過如果跟前面拆開,單就國殤本身其實倒也就已經是一段意涵很深的作品。
本次九歌,以上
寫了落落長的這麼一大堆,
其實自己都覺得怎麼看都像是我想太多...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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